德国的大国梦,终于是到头了
2025-05-26 12:15:07
德国,是一个被困在帝国荣光与现代霸权之间的迷茫国家。

德意志联邦国防军
2024年,德国的GDP跌落0.3%,破产公司增长24.3%,出现了至少7万人的裁员计划,18%的企业外迁,工业竞争指数从2014年的世界第6跌落到如今的第22名,外资从1389亿欧元跌落至219亿欧元。尽管德国的名义GDP超越了日本,到了世界第三,可日本依旧可以嘲笑德国为“欧洲病夫”。这一切都是德国的一曲悲歌。

如今的德国,既无法割舍欧盟老大的实际领导地位,又无法彻底摆脱在政治、经济和军事上对美国的高度依附;既骄傲地高举工业4.0的强国名片,又陷入去工业化的新能源转型而无法自拔;既想复兴传统的德国价值观,又无法摆脱世界大战历史包袱的负担,德国的处境正是欧洲老帝国在现代世界的处境:国家执著大国梦,百姓只要小确幸。
德国女性
德国是今天欧盟事实意义上的领导,它的领导地位来自于它的地缘优势、国土体量和经济实力。德国地处欧洲大陆中部,在法国、丹麦、波兰、奥地利、意大利、荷兰、比利时之间,区位优势极佳,并且国土面积约为35.76万平方公里,人口超过8400万,是欧洲人口大国。
德国以强大的工业著称,德国制造以近乎变态的完美追求出名,在这片土地上拥有西门子、宝马、奔驰、大众、克虏伯等许多知名企业,每一家的规模都超过百亿美元,人口不足1亿的德国常年位居世界GDP前五的位置,2023年甚至反超当了12年世界老三的日本,成为世界第三大经济体,也是如今欧洲少有的经济体系齐全的国家。
德国各州著名企业
可德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困境,它必须审视自己在传统价值和现代文明之间的取舍,并且德国的还社会已经走向保守与激进,传统与多元,东部与西部,亲欧与亲美等多种分化,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的拧成一股绳的德意志,如今走到了它的抉择关头。
德国保守派反对默克尔的移民政策
欧洲历史上有四大民族,分别是拉丁人、斯拉夫人、凯尔特人和日耳曼人,其中日耳曼人是分布最广、人口最多的民族之一,包括维京人、盎格鲁-撒克逊人、德意志人、奥地利人等许多民族,全球人口超过5亿人。人们传统印象中金发碧眼的白人,大多就是日耳曼人,连美国人口最多的族裔也是德裔,超过5600万,比英裔、爱尔兰裔都要多。
德国人,也就是德意志人,是日耳曼人最大的分支之一。日耳曼人的起点很低,他们没有罗马人那样辉煌的文明,甚至最早的历史记录都出自罗马人之手,罗马史学家塔西佗的《日耳曼尼亚志》记载,日耳曼人是“金发碧眼的野蛮人”,以骨头制作战斧,四处劫掠,让罗马人不堪其扰。
欧洲四大民族迁徙路线
公元前2000年左右,日耳曼人发源于斯堪的那维亚半岛南部,经过千年迁徙,向莱茵河流域迁徙,进入今天的丹麦、德国、奥地利等地,使得日耳曼人成为欧洲分布最广、人口最多的民族之一。
因为生于严寒地带,日耳曼人体型高大、勇猛善战。在公元前27年罗马帝国建立之后,日耳曼人便不断袭扰罗马,劫掠人口和粮食。
公元9年,罗马皇帝奥古斯都企图一次性征服日耳曼人,以3.5万罗马军团进攻日耳曼部落,本以为可以一举征服整个日耳曼地区,没成想,却在条顿堡森林被那些他们看不起的“蛮夷”打得落花流水,全军覆没,自此无法再向北方扩张。日耳曼部落善战的民族基因,容克贵族与生俱来的扩张欲望,早已经奠定了德国走向军国主义的必然道路。
公元4世纪,随着来自中亚的游牧民族匈人的入侵,欧洲陷入地缘政治大动荡,因为匈人的袭击,日耳曼人被迫南下,终于让奄奄一息的西罗马帝国走向崩溃,476年罗马覆灭,日耳曼人入主。
日耳曼人
在人类历史上,有一个十分奇特的现象,那就是当一个人口更多的农耕民族建立起一个庞大帝国时,它往往可以通过强大的国力有效维持对周边相对人口更少的游牧民族的统治,但也正是这些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游牧民族最终将以武力灭亡这些帝国,然而随着“入主中原”,这些游牧民族又很快就会被自己所征服的文明同化,学习制度、皈依宗教、继承正统,甚至完全放弃自己的语言,而改用他们的语言。
日耳曼语系分布
尽管日耳曼人灭亡了罗马,却又在文化上自认为是罗马的继承人,他们皈依了基督教,并且学习其拉丁语和罗马的典章制度。
法兰克王国
962年,一统西欧的法兰克王国的查理大帝接受罗马教廷册封,恢复罗马,而随着德意志民族的崛起,这个和罗马人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罗马帝国也就成了德意志人的帝国,这就是“神圣罗马帝国”,史称“德意志第一帝国”。
神圣罗马帝国
今天德国最大的问题是“散装”,这其实是从神圣罗马帝国时期便确定下来的央地关系。德意志民族一直保持着明晰的中央与地方的权力规划,一旦统一与联合,便是要么走向极权主义,要么就是激发地域矛盾,因而这个松松垮垮的神圣罗马帝国后来被法国思想家伏尔泰讥讽为“既不神圣,也不罗马,更非帝国”,它的确只是一个“名义上的国家”,实则是一大堆德意志邦国的联盟。
神圣罗马帝国国徽
1356年,皇帝查理四世害怕自己死后,国家四分五裂,颁布了《金玺诏书》,确立了选帝侯制度,与各方势力集团妥协,规定由7位诸侯决定皇帝人选,这几乎是预演了现代德国的联邦制。
《金玺诏书》
正因这种分权制度,神圣罗马帝国迅速裂变为300多个邦国,一如当初的部落社会。终其千年,德国历史就是一部分分合合的历史,一直在集权与分权间拉锯,正如中国老话所讲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一部分德国人喜欢这种自主状态,一部分德国人则希望可以重归一统。1367年,无法忍受各邦国的“四分五裂”,德意志北部的160多个城市,自发结成了汉萨同盟,市民们从容克贵族和邦国国王手里赎买自己的城市,这也成为现代德国的起源之一。
汉萨同盟
德国人就是很矛盾的民族,他们一方面希望统一,另一方面又希望自主。在皈依天主教后,很快德国人又觉得自己的民族性没了,不愿再盲从罗马天主教廷,1517年,马丁·路德发动宗教改革,自立门户搞了新教,本是为了德国走向更为和平的发展道路,但适得其反,宗教矛盾成为诸侯争霸的理由,欧洲陷入了血腥的三十年战争,导致了整个欧洲30%的人口死亡,加剧了分裂状态。
马丁·路德
不破不立,没有大乱就没有大治,这是德国独特的辩证法,因为没有统一的中央集权,德国各邦自主发展,百花齐放;但也因为没有中央,而各自为战,一盘散沙。而19世纪的拿破仑战争摧毁了松散而庞大的神圣罗马帝国,1806年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弗朗茨二世宣布放弃神圣罗马帝国称号,各邦国在长久的分裂之后又找到了重新组成德意志统一民族国家的机会。
拿破仑加冕
接下来便是普鲁士的闪亮登场。在神圣罗马帝国覆灭之后,各个德意志邦国开始独立发展,很快奥地利王国、丹麦王国、普鲁士王国等德意志邦国接连强大起来。
普鲁士王国的发迹如同中国春秋时期的秦国,它也本是神圣罗马帝国境内一个地处偏僻,国弱民穷的诸侯国,然而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进行改革和集权,和秦国推行“兵农一体”一样,腓特烈一世发明了“国家即军队”的军国主义传统,把原本贫穷的普鲁士打造成了战争机器。
后来的德意志第二帝国的皇帝威廉二世视察军队
普鲁士王国孕育了当时世界上最为先进的军事学院之一的柏林军事学院,将普鲁士军队缔造成了欧洲最强大的陆军,克劳塞维茨1830年写就的《战争论》至今都发挥着巨大的作用。1862年,俾斯麦在普鲁士议会发表“德意志的统一只能通过铁与血”的铁血演说,从而成为首相,他用与丹麦、奥地利和法国的三场战争终于在1871年实现德意志的统一,史称“德意志第二帝国”。
俾斯麦
军事征服的顺利,使得德国国土迅速扩张,掠夺的资源也愈发巨大,从此进入到工业革命的狂飙突进。德国鲁尔区的工厂在30年内从80座飙升至3000座,1900年,德国克虏伯工厂的铸钢量超过当时世界上绝大部分国家的一年的产量。
鲁尔区
德国的统治阶级有力地利用了巨大的人口,早在1717年就普及了义务教育,成为世界上最早推行义务教育的国家。而教育的普及,也让德国拥有大量优质兵源,在建立了强有力的中央政府之后,德国第一件事情就是征召大量适龄青年入伍,使得1885年之后的德军兵力一直高居总占人口的1.4%,法国思想家米拉波一针见血地指出“普鲁士是军队拥有国家,而不是国家拥有军队”。
俾斯麦把普鲁士的军国主义传统融入了德国人的民族性格,随着国土的一统与工业革命带来的国力的飞速发展,19世纪末德国成为当时世界的第三大经济体,仅次于美国与英国,被压抑了千年的民族主义和大国情绪终于达到了顶点,它的历史也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极端的军国主义,普鲁士的军靴声踏碎了欧罗巴的晨雾。
描写普法战争的小说《最后一课》
首先便是侵略扩张的狂热,为了服务军国主义,德国炮制出了民族优越论,认为德意志民族是最高等的种族,理应统治世界,征服或消灭其他“劣等民族”。1884年柏林会议召开,德国人因为世界已经被英法瓜分殆尽,发表了“阳光下的地盘”的邪恶演说,直接撕掉了最后一层文明的遮羞布,开始肆无忌惮地殖民扩张。1885年在非洲发动了纳米比亚大屠杀,1897年悍然入侵我国青岛。
德军炮轰胶州湾
这些极端的殖民主义思想在进入二十世纪后就变成了法西斯主义。一战前的1913年,德国的年钢铁产量高达1893万吨,英国是778万吨, 法国和俄国更是只有468万吨和479万吨, 美国虽然达到了惊人的3180万吨,但美国是一个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人口巨大的国家,德国以不到美国三分之一的领土和不到四分之一的人口接近美国的一半工业产能。
如此巨大的国力,必然走向霸权的争夺,在分裂了千年之后,德国人被统一之后,沙文主义便达到了顶峰。1914年德国悍然挑起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得欧洲一片狼藉,最终只富了美国。这一次的失败,却没有让德国人长多少教训。
德国一战士兵的悲惨结局
历史书不会告诉你,法国在一战德国战败后出兵占领了鲁尔区,开枪打死了130多个德国平民,并粗暴解雇了18万德国工人。
被法国俘虏的德国士兵
大量土地被割让,直接把统一的德意志肢解,仇恨开始蔓延。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产生了一个吊诡的逻辑,英法为了打败德国欠了美国很多钱,在战后需要还钱,而他们还的钱主要就来自德国的战争赔款,可德国一穷二白,根本交不起赔款,而英法也就还不了钱,最后是无奈的美国只能借钱给德国去发展,这就是道威斯计划,本该不断往外掏钱的德国,却得到了源源不断的投资,这就是因为德国极其良好的工业基础和巨大的人口优势。
一战后的德国陷入巨大的通货膨胀
毕竟德国的体量和国力天然胜于英法,如果不是庞大的殖民地在输血,英国和法国加起来都未必是全民皆兵的军国主义德国的对手。1920年,纳粹党诞生,希特勒利用经济危机对德国的犹太资本家进行清算,发明了反犹主义,得到了德国民粹的支持。
犹太大屠杀电影《钢琴家》
1933年,希特勒成为德国总理,一步登天,并通过“授权法”建立独裁,推行种族清洗与扩张主义。他以独裁手段大肆发展公共工程和军工产业,在极短时间内刺激德国经济发展,让大量产业工人得到了工作,但问题是,和后来的苏联一样,军火武器不能当饭吃、当衣服穿,于是为了可以继续维持这种虚假的繁荣,德国只能以战养战,不断对外入侵,无异于饮鸩止渴。
希特勒
希特勒的纳粹德国,也就是所谓的“德意志第三帝国”,这是德国历史上统一程度最高时期,也是历史苦难最多的时候。从神圣罗马帝国德国“统一但不集权”的政治传统,到普鲁士军国主义“强国家、弱社会”的威权意识,最终正是因为长期的分裂,从而使得德国人在20世纪30年代近乎狂热地崇拜希特勒“一个领袖,一个种族,一个国家”的原则。
1938年,纳粹德国先后爆发针对犹太人的“水晶之夜”,吞并奥地利和捷克斯洛伐克的苏台德地区,终于在1939年闪击波兰,德国再一次发起了第二次世界大战。1940年,进攻法国,仅用42天就击溃了百年世仇;又把老牌帝国英国打得节节败退,1941年又悍然入侵苏联,德国近乎可怕的战争潜力让世界惊讶。
希特勒视察德国古斯塔沃大炮
与此同时,奥斯维辛的焚尸炉与大众甲壳虫生产线同步运转,纳粹德国把屠杀玩成了极致的工业流水线,暴露了德国人骨子里的残忍。德国人严谨、细致、务实,可也刻板、冷酷、残忍,德国人的民族性格既使得德国飞速发展,也使得德国两次陷入灾难。
德国电视剧《我们的父辈》
德国先后发动两次世界大战的底层逻辑是德国的霸权无法适配德国的民族主义,希特勒正是利用了德国人极度爱国的民族性格,让那些德军士兵以为自己入侵别国、屠杀百姓的行为是“复兴德国”的伟业,拿破仑就说过,一个士兵不会为了几块面包和银币去送死,但是你告诉他们这是爱国者的战争,他们可以为此丢掉性命却不取分文。
1945年,纳粹德国的覆灭,使得德国的命运自此偏离航道,经过100多年极端的集权之后,德国再次被历史丢回了松散的状态,美、苏、英、法、波五个国家分别占领德国,德国的历史翻开了“合久必分”的一页。
1949年,西方成立了联邦德国,也就是西德;而苏联扶持了民主德国,也就是东德,德国回到了分裂对峙的状态。而且至今,前东德地区都无法彻底融入德国社会。
新生的东德承担了向整个苏联阵营赔偿的重担,工业发达的西里西亚等地被割让给波兰后,剩余部分工业产能仅占德国全境的30%,却要承担德国全部赔款的50%。而与此同时,美英法军队却投入了大约650架大型运输机,共飞行接近28.2万次,单日运输量最高的时候达到了1.4万吨,甚至超过了地面运输的极限,为西德提供了大约240万吨物资。
西德总共从马歇尔计划中获得了大约14亿美元的资金支持,占整个马歇尔计划的10.16%。虽然每年还必须向盟国支付大约10亿美元的“占领费用“,在自力更生建设自己陆军的同时,还得向北约支付每年3亿美元的驻扎费用。可西德很快融入了西方世界,并再次用自己强大的工业基础崛起。
阿登纳,西德首任总理
西德接受马歇尔计划,建立社会市场经济,而东德成为苏联卫星国。西德保持了GDP年均增长8%,成为欧洲经济引擎,现了“经济奇迹”;东德则在苏联模式下形成计划经济与威权体制。政治统一容易,可经济、文化和人心统一难于上青天,统一后的社会整合无疑是一个世纪难题。
东西德合并
从50到70年代,西德的艾哈德政府推行经济复兴计划,利用美国马歇尔计划的巨大援助,提出了所谓“客工政策”,从土耳其、意大利、韩国、越南、希腊等国家招揽了大约130万劳工。美国也默许德国的工业复兴,艾哈德的双元制教育为制造业输送高技能工人,支撑起了“德国制造”口碑。
艾哈德
德国是欧洲一体化的最大受益者,1951年缔结了法德煤钢联营,并一步步走向欧盟。1999年成立欧元区,扩大德国出口市场,2004的欧盟东扩又可以让东欧为德国提供廉价劳动力,基本上德国可以同时享有欧洲的一切资源。说来神奇的是,腓特烈大帝、俾斯麦、希特勒用无数士兵鲜血无法做到的东西,竟然以和平的方式做到了。
德国矿井里的意大利工人
德国学乖了,明白要想称霸必先“自宫”,从阿登纳的“沉默一代”到勃兰特的“华沙之跪”,德国形成“永不再战”共识,这才被欧洲大家庭再次接纳。德国用自己强大的体量和欧盟的框架,以经济的方式统一了欧洲。
华沙之跪,1970年时任德国总理勃兰特在华沙犹太起义纪念碑前下跪
德国政府从法律、教育、文化层面进行反思与约束,默克尔任内12次访问集中营遗址,朔尔茨2023年在广岛称“德国永远背负大屠杀责任”,反观日本仍然无耻地面对自己的罪恶。纳粹德国从不是博物馆里的标本,而已经成为流淌在德国血管里的矛盾血液。德国老百姓一方面享受着德国对外侵略所带来的巨大红利,另一方面也可以在战后顺理成章地与受害者一起指责国家机器。
德国犹太人纪念碑
然而,德国虽然的确剔除了纳粹余毒,压制军队,战后直到2010年才还完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战争赔款,总计640亿欧元,约黄金9.8万吨。可问题,德国的政治体制仍然有难以剔除的高压传统,1956年严禁左翼活动、2017年监控国家民主党都是如此。
德国电影《窃听风暴》
1990年,柏林墙倒塌,两德统一。可以说,前东德百姓如同德国的“二等公民”。东德85%国有企业被私有化或关闭,西部资本收购东德90%的优质资产。当地6.8%的失业率仍比西部高50%。并且,前东德地区人均GDP仅为西部73%,平均月薪只有3287欧元,比西部少18%;养老金也平均比西德低23%。
经过集体主义时代,前东德地区已经对自由市场无所适从,更愿意追随强人政治,呼唤统一,他们被富裕的“西德同胞”抛弃,也无法真正被欧盟接纳,更不可能再次搞社会主义,只能拥抱本土主义的神话。于是,德国的右翼政党都在前东德地区很有市场,比如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在该区域的支持率达28%。
德国选择党党魁魏德尔
2000年,两德统一10年之后,柏林社会科学研究中心的调查后发现,35岁以下前东德青年中,62%都认为“统一没改善生活”,一切都幻灭了。看似统一,实则矛盾,因为德国无论如何无法平息的就是霸权所造成的永久创伤,东德与西德仍然无法彻底融合的现状,呼应着难民危机与极右翼崛起,分裂与统一的循环中,德国依旧无法找到破局之道。
德国电影《再见,列宁》
两德统一不仅是地理与政治的合并,更是一场对历史遗产的重新诠释。目前来看,东德是完全被放弃了,老一代的前东德居民怀念低失业率和社会平等,而青年更关注现实不平等工,催生“无根感”。从1990到2019年,西部向东部转移2.3万亿欧元,但东部人均GDP仍仅为西部73%,这背后是结构性的困境,因为东德在统一后率先被去工业化。
在东部企业90%被西部或外资收购后,事实上如同“内部殖民”。德国的“未完成整合”让许多西部人将极右翼崛起归咎于“东德专制遗毒”,回避西部新纳粹问题,加剧了东西部的社会撕裂。德国表面上完成了制度统一,但东西部的继承差异仍以经济不平等、文化记忆冲突和政治离心力的形式持续存在。这种分裂本质上是冷战权力结构在当代的隐性延续。
魏德尔
若无法弥合东西部的物质与精神鸿沟,德国可能面临内部认同的永久分裂。
东德仪仗队
经济相对落后的巴伐利亚州长期拒绝执行联邦政府所分配的移民指标,德国又走到了“合久必分”的历史关头。如今的前东德城市,萨克森州首府德累斯顿的街头,每周都有反移民游行队伍。前东德地区各州对反移民政党的支持率达25%-30%,远高于西部。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穆斯林占比仅1.2%,但一座新建清真寺就能引发恐慌,前东德地区没有像以前的西德那样逐步接收移民,融合程度并没有那么高。
德国穆斯林
两德统一后,德国涌入220万东欧移民;2015年难民危机,默克尔打开国门,100多万叙利亚、利比亚、阿富汗、伊拉克人如潮水涌入德国;如今,移民子女占中小学新生38%。2022年,俄乌战争后又接收超100万乌克兰人,为此慕尼黑、柏林、波恩、汉堡等城市的房租几年内年涨了50%。
德国自由派欢迎难民
作为一个传统的基督教国家,德国如今却是欧洲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之一,突破了600万人,占人口7%。德国人的民族焦虑没有得到缓解,而是潜藏在压抑的现代。2013年,德国选择党的横空出世,暗合了德国人被压抑已久的民族情绪,该党集会时甚至高唱《德意志高于一切》。
德国大选示意图,东部基本都投了德国选择党,与东西德版图如出一辙
德国需要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可德国老百姓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园、福利和工作被移民抢走,这种国家与百姓利益的严峻冲突,不仅是德国的问题,更是整个西方世界的普遍隐患,究其根本在于,把控国家权力的资本集团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已经不在乎本国百姓的死活。
德国从不是移民国家,可在今天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多元种族社会,西边的人们因为得到大量劳动力的补充和彰显自身的开放包容而欢呼雀跃,欢迎来自中东、东欧与非洲的移民;东边的百姓却因为本土文化的落寞和就业机会的缩减,在绝望中袭击这些远道而来的“不速之客”。
2005年,出身东德的默克尔就任德国总理,她选择了基督教民主联盟。默克尔用15年打造的“德意志第四帝国”,却在2021年社民党的舒尔茨上台后,拆得一干二净。当柏林肮脏的土耳其移民社区与巴伐利亚破败的白人小镇共存,绿党的气候变化传单与德国选择党的驱逐移民告示相互交错,德国或许永远无法摆脱传统与现代的纠缠,一方面默克尔的遗产已经可以让德国通过欧盟来事实统治欧洲,可另一方面,舒尔茨的失败却只能让德国一点点看着自己的社会分崩离析。
舒尔茨
今天的德国车厂流水线上,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土耳其裔工人,这场景与1890年鲁尔区遍布波兰、意大利矿工挖煤的画面形成一种奇特的历史蒙太奇,如果德国不反思如何指定更有效的移民政策,眼前极右翼的崛起已经势不可挡,谁敢说未来不会重蹈历史覆辙?
德国的政治体制在战后走向了另一个极端,16个州各自为政,本应该发挥统一领导作用的总理,权力却被联邦总统、参议院、宪法法院分割,使得人浮于事、尸位素餐。为了限制各种牛鬼蛇神的政党上位,德国宪法规定得票率必须超过5%,才可以进入议会代表席位,使得为了执政必须要拼拼凑凑,各方利益纠葛极大影响执政成果。
社民党、绿党和自民党的德国红绿灯联盟
默克尔时代的飞速发展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默克尔可以一个人说了算。可是舒尔茨的社民党为了执政,在气候政策上向绿党妥协,在财政纪律上向自民党让步,终于四不像,这种扭曲让中间选民加速流失,也让社民党几乎是没有做出什么成绩。今天的德国又在走向另一种“去中心化”的压抑局面,一味欢迎移民,一味盲从美国,那么民粹主义的崛起就可想而知了,“德意志的奋斗”仍然有很大的市场,德国人依旧没有从历史中学到教训。
2015年难民潮后,穆斯林人口增至600万,传统“德意志文化纯洁性”观念遭遇挑战,极右翼借机煽动“文明保卫战”。因为过度宽容移民,2016年德国科隆跨年夜发生了大规模性侵案,上千名来自中东与北非地区的移民对女性进行骚扰、性侵。这些移民本身没有什么学历、技术、资金,他们在德国也生活在底层,面对这样的困境,只能不断犯罪,招致德国社会的反感,形成结构性的矛盾,许多移民家庭的子女只能从事工厂技工。
目前,德国第二大族裔是土耳其裔,他们的父辈大多是西德战后为了发展经济从土耳其招募而来的国际劳工,然而时至今日,土生土长的第三代德国土裔依旧被德国社会视作“外来移民”,他们会在国际社交平台模仿希特勒口音反讽西方的种族主义,却被白人举报封号,真是讽刺到家了。
默克尔在土耳其烤肉店
德国甚至规定许多大企业的高层必须要有犹太裔,公司年会要进行犹太大屠杀历史纪念,却对东部各州底层劳工的贫困、土耳其裔的结构性歧视问题视而不见。只因为德国的当权者早被英美体系所招安,不玩政治与军事的威逼,而搞起经济与文化的怀柔,2021年德国上交欧盟251亿欧元,是第二名法国的2倍多,占到欧盟预算的21%。
两德统一后,基民盟因为福利支出太大,而导致1998年败选,社民党上台,接着发钱,又是一滩烂泥。终于让默克尔抓住了机会,她任内的经济起飞来源于欧洲的危机,就是欧债危机。2009年,欧债危机爆发,默克尔成功通过位于德国的欧洲央行来调节经济,成了“欧洲总理”,比起吃力不讨好的军事征服,默克尔发现经济霸权更为高效与稳固,因而被讽刺为“第四帝国”。
默克尔直接给欧洲央行灌了10万亿欧元,大量收购其他欧洲国家的优质资产和人才,通过不断地逼债务国降利率,让德国出口激增,一场危机却富了德国。于是,2015年德国的贸易顺差高达2850亿,历史之最,默克尔把德国的经济拉到了最高的水平。
那些年,德国制造的名声享誉世界,宝马、奔驰、大众等车厂的机器人几乎都要冒烟,都赶不上订单,也就是那时候,德系车开始开遍世界。反观其他被收割的欧洲国家,一片狼藉,失业率飙升,300多万技术人才移民德国。默克尔抓住了机会,推出了“工业4.0”战略。
在默克尔的运筹下,德国重新成为欧洲的经济中心和科技中心,法国被迫淘汰制造业,英国吓得脱欧,南欧成了旅游度假地,东欧成了劳动力市场。最绝的是,默克尔还借着淘汰核电、火电的“清洁能源战略”骗得许多欧洲工业国去工业化,她自己转手就和俄罗斯签了北溪管道,又给德国找了一个超级完美的市场——中国。
然而问题是,代价是什么呢?俄罗斯的廉价能源代表着必须和俄罗斯搞好关系,中国的超级市场代表着要和美国保持距离,东欧的廉价劳工代表着德国的“新殖民”将会浮出水面。2021年,默克尔卸任,GDP暴增了58%,可留下的问题都丢给了后来的舒尔茨。
默克尔也无法压抑极右翼崛起的事实。目前,极右翼德国选择党目前在东部三州支持率突破30%,支持者举着“保卫家乡”的标语游行,而和许多移民和白左的“反法西斯”标语对冲。这个国家正在经历一场意识形态撕裂。今天的德国和俄罗斯一样,都是一个缝合的“巨人”,本土与移民的矛盾,西部与东部的矛盾,多元与中心的矛盾,都交相辉映在勃兰登堡门之前。
这个国家从未真正统一,也从未彻底分裂,它仍然彳亍在传统与现代之间。
如今的德国两代人如同“两个德国”的再现,柏林的同性恋支持者游行参与者超50万人,而东部乡村坚守传统价值,对移民、政治的看法都不一样。年轻人高呼环保与多元,支持绿党,而老年人却追忆往昔荣光,固执地跟着基民盟甚至右翼政党,今天的德国不仅在地缘和政治四分五裂,也在人心与代际中渐行渐远。
德国反太阳能集会
庞大的国家福利体制已经快把德国掏空,这一点英国、法国也是,德国把GDP的25%用于社会福利长期失业移民都聚集在福利优厚的城市,特别是柏林,因为每月可领502欧元救济金,因而在柏林形成了大片大片的贫民窟,犯罪和毒品都开始肆虐。
目前,德国的传统大党,相对而言温和的基督教民主联盟、基督教社会联盟和社会民主党都遇到了瓶颈,支持率下降,而大搞环保意识形态的绿党、主张自由主义的自由民主党以及极右翼的德国选择党都纷纷崛起。因为主流政党政策都趋同,未能回应社会分化,所以选民转向极端选项。
反绿党的德国右翼广告
德国称霸欧洲的底层逻辑,是地缘优势与压力,民族文化杂糅、工业体系基础的综合作用,而这些优势都越来越有限。
北溪管道
如今,德国面临着巨大的经济转型压力。默克尔时期通过能源合作,俄罗斯的天然气占到德国进口的55%,但克里米亚危机后,却必须跟着西方主流制裁俄罗斯。俄乌战争中北溪2号管道被炸,被迫摆脱对俄能源依赖。没了俄罗斯的廉价能源,让德国庞大的工业体系却只能屈就可怜巴巴的风电、太阳能,导致了去工业化的风险,它的快速发展基本宣告了死刑。
而德国又无法及时赶上人工智能的列车,东西部发展差距大,人口老龄化严重,劳动力短缺只能招揽移民,结果就是让本就分裂的社会更加分裂,火上浇油。突如其来的俄乌战争让德国终于脱掉了“永久和平”的道德铠甲,2022年德国议会批准1000亿欧元的特别国防基金,开始在立陶宛、波兰等国部署部队,与俄罗斯剑拔弩张,山雨欲来风满楼。
和日本一样,德国也选择了经济优先主义,将国防安全的一部分责任让渡给了美国,北约框架下驻德美军仍达3.5万人,可美国人“美国至上”的战略结结实实打了德国一巴掌。
德国一方面对美国亦步亦趋,一方面又有自己的欧盟利益,既不能完全亲美,也不能完全亲欧,如同精神分裂一般。
北溪天然气管道关乎德国的国运和命脉,然而,面对俄乌战争时美国明目张胆的轰炸,德国却无能为力,已经证明德国早已被美国阉割,沦为了“洋人的朝廷”,而默克尔苦心布局的能源战略和大国崛起也终于“白茫茫大地落了一片真干净”。
同样,德国的工业品需要一个大市场,目前只有中国可以满足德国的需求。德国非常希望可以和中国开展全面合作。大众、巴斯夫等企业在华投资占其全球产能30%-40%,2022年中德贸易额2273亿欧元,但又因为西方的压力,而导致左右为难、自废武功。若过度倾向美国,可能丧失中国市场;若坚持对华贸易,则需承受西方内部压力。于是,2023年的《中国战略》文件只能将中国定义为“合作伙伴、竞争者和制度性对手”。
英国历史学家汤因比说过,一个民族的命运是由这个民族的文化性格所决定的。21世纪的德国在这种历史负担与大国欲望中矛盾地前行,从军国主义到“克制文化”,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德国人冷峻的面孔下是躁动不安的民族性格。
能源转型、极右翼崛起、地缘冲突的多重危机正考验德国的现代命运。若能在绿色技术、欧盟改革和社会包容上取得突破,或将成为21世纪“可持续超级大国”;反之,若陷入民粹主义与保护主义,可能重蹈历史分裂覆辙。
传统政治与新兴民粹的平衡、欧洲领导权与内部共识的平衡、经济现实主义与价值观外交的平衡,每一个都是独木桥,都不好走。全球化的社会分化在德国的投射最为典型,你再找不出这么撕裂的社会。
至于未来会如何,那就是德国人自己的历史使命了。